立法院的佔領行動落幕,對這場驚心動魄的群眾運動,朝野兩黨顯然都嚇一大跳,但截至目前,他們還搞不清楚狀況。例如,行政院發言人孫立群怪罪「懶人包」,民進黨自認是委屈的「夾心餅乾」,若說,318運動狠狠巴了兩大黨幾下頭,以下三記最痛、最用力,他們最應該記住。
第一課:不要錢的最貴,也最好用
三月十八日,佔領行動一開始,學生也不知道能撐多久,會有多大迴響效應。接下來,拖鞋與iPad的全球直播就不用說了,我們看見,音響工程公司老闆搬了全公司的器材,迅速在立院內外拉線架音箱,還號召五十名音控人員輪班執勤。
我們看見,因為立院周邊Wi-Fi與3G塞爆,支持者主動調來WiMax接收器,確保指揮體系與對外轉播不致中斷;有人贊助一百台行動電源,讓現場行動通訊維持暢通。網路公民團體也主動進駐立法院,提供網路硬體與資源,利用Google文件、Hackpad共筆服務等工具,同步協調場內外的資料與行動。
行政院流血衝突後,PTT網友發動網路募款633萬元,在《紐約時報》等媒體刊登廣告,只花三小時就完成目標,而且,為了讓國外讀者理解來龍去脈,幾乎一天內生出英文網站Democracy at 4 am。
在此同時,受託完成募資任務的網站FlyingV,因為受到主管機關壓力,無法再接受社運相關的募款專案,於是,馬上生出一個專門接受社運募資的網站VDemocracy.tw。
上述例子都證明一句老話,「不要錢的最貴,也最好用」。以往幾乎只在媽祖遶境或大型救災,才會看見如此驚人的民間動員力,部落客Zonble也指出,這次社運與救災行動的相似性。
不同的是,這次運動中,除了大量捐贈物資與志工人力,我們也看見科技與創意源源不絕的力量,相對而言,政黨動員、組織文宣、公關公司經營粉絲專頁,遠遠無法望其項背。因為這些自發行動背後,不是對價買賣的商業標案,而是潛能巨大的社會熱情。
所以,不要再推託給懶人包了。兩黨必須照鏡子反省,自己為何失去群眾支持。
第二課:無私的熱情,來自理念聚合與蹲點實作
驅動318運動的因素,說來千糾萬葛,世代落差、價值翻轉、政治敗壞、認同焦慮……在這些無形因素背後,有兩條相對清楚的軸線,「社運社群」與「網路社群」的理念聚合,以及長期蹲點實作。
前者以公民團體、社運團體及學生團體為主,近年來,由於政府對農業及土地的破壞,迫使台灣農村陣線起身反抗;環境、核能議題,讓地球公民基金會與綠色公民行動聯盟長期深耕;人權議題聚攏一群義務律師;還有反媒體壟斷、公投改革、性別議題……,加上洪仲丘案的1985聯盟,都在此次扮演重要支持角色。
此外,318運動中的核心學生,早就投身街頭,吸納經驗、凝聚組織,這位議場內的學生寫得很清楚,諷刺的是,提供組訓機會的不是民進黨,而是國民黨:
「這些年,苗栗大埔事件、王家都更事件、反美麗灣、年年的反核、反媒體壟斷……學生都不曾缺席,在數個行動中人際磨合,凝結默契,深根組織。因為野草莓,有了魏揚、林飛帆、陳為廷,有了目前組織核心的大家。然後另一邊,野草莓後的轉戰校園深根,有了頭前溪,有了基進筆記,有了黑色島國青年陣線,有了這場運動的核心組織。」
換言之,當兩黨政治人物忙著吵架、跑紅白帖、承包工程、收買樁腳,因而與草根力量漸行漸遠,卻由NGO與學生上場,挑起守望社會的責任。
在網路草根上,台灣早就有開放原始碼、中文維基、開放資料、網路創業……等實體社群,各有交集或聯集,且不定期舉辦聚會。近幾年,「大台北公車APP」、「實價登錄網站」、「智慧局封網」等事件,一次又一次,讓原本在公共議題上潛水的網路群體,驚覺台灣政治對虛擬世界既陌生又不友善,於是轉型為各種倡議組織,包括此次用力甚深的「g0v零時政府」、「沃草」、「FlyingV」。
這些網路世代的行動者擅用科技,與時俱進,而且協同能力及機動性強,他們在開放原始碼的工作哲學裡,學會平等、尊重、互助、互信,熟悉去中心化、分散支援的作業模式,這是政治人物全然陌生的場域與思維,也是政壇鬥爭文化永遠學不會的一課。
在318運動裡,「社運社群」與「網路社群」迅速交會,相互奧援,讓民間社會力與科技力匯流為一股豐沛力量,構成線上、線下循環滾動的交叉火線。
第三課:覺醒的世代,不會回家洗洗睡
重點來了,隨著學生撤離議場,「明天過後」將會如何?
從馬總統的反應來看,顯然政府希望一覺醒來,時空可以跳回三月十七日,立法院還是他的權力格鬥場,濟南路與青島東路不再是行人徒步區,人行道旁嘲諷他的海報清洗一空,大學生都回去玩神魔之塔,大人們繼續無力幹譙,至於他,還是「完全執政」的大頭目。
套句年輕學生的用語,馬政府希望立院淨空後,大家都回去「洗洗睡」。
報告馬主席(因為他越來越不像一國元首),不會的,請繫好安全帶,椅背豎直,我們將經過一段晴空氣流,因為這一次,大家不會洗洗睡。
美國科技作家Clay Shirky曾描繪網路經驗對傳統媒體的衝擊,「電視機前的馬鈴薯一旦接觸網路,就再也不會躺回沙發上,他們會開始參與,開始分享,開始創作,開始傳播。」
這場運動也一樣,雖然結束,抵抗記憶會留下,那些在議場側門抵擋警察攻堅的記憶,手勾手在行政院靜坐的記憶,睡在冷硬柏油路面的肌膚記憶,穿著簡便雨衣任由暴雨沖刷的記憶,路邊聆聽演講的記憶,在林森南路八巷與身畔學生交談的記憶,擔任戰鬥廚房志工的氣味記憶,與五十萬人緊挨身體的記憶,場內意見不同爭吵衝突的記憶,在電腦旁聆聽大腸花暴走的狂笑記憶……這些記憶,會各自跟著每個人回家。
然後,這些記憶或許變淡,但不會遺忘,他們會開始參與,開始分享,開始創作,開始傳播,漸漸凝結出一股共感,一種連結,一整個世代的反抗意識。
在政治行為上,暫且稱之為「二次黨外」,這個「黨」既是國民黨,也包括民進黨,我們正目睹「對兩大黨厭惡或無感,但抱持政治態度與熱情」的世代崛起。相對於三十年前的黨外,這批新選民沒有特定政黨傾向,痛恨當前政治文化且感到不耐,他們具備改造社會的熱情,也敢於投入行動,他們相信科技,相信公平正義的價值,遠勝於他們父母那一代。
這股對傳統政黨的反撲現象,並非台灣獨有,歐美的綠黨及海盜黨就是例證。回到台灣,「二次黨外」的新浪潮,會在一波又一波的議題衝撞中,透過網路,透過人際,透過街頭等多重動員,最後形成某種政黨或政治同盟。
即使受阻於小黨門檻等因素,他們短期內會透過投票行為,懲罰眼中最爛的政黨,沒錯,這對執政黨是個壞消息,因為,他們將面對厚厚一疊賭爛票,這些選民才剛滿二十歲。而且,走路工也買不動。
所以接下來,從服貿、兩岸協議監督條例、貨貿、TPP、核四,立法院內是一個大亂鬥的戰場;立法院外的街頭,包括此次運動延伸的「公民憲政會議」是另一個戰場;網路又是第三個戰場,別忘了,這是傳統政黨的弱項,卻是反抗者的強項。
佔領學生回家了,險惡戰鬥才開始。馬團隊為了維繫政治生命,可能祭出險招,全力壓制後318政局,衝突與拒馬幾難避免,心機角力與流彈暗箭四處飛竄;未來一個月,幾乎與過去四星期同樣關鍵,這一仗,可能直到年底才會見真章。
雖說島嶼漸見天光,我們正目睹傳統政黨的黑暗時代,卻不知黎明何時來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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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/04/1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