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顫慄的效忠儀式:1950年代的血書運動◎李禎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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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-08-30 17:46 李禎祥 文史工作者,台大中文系畢業,政大台史所肄業。曾任職《自由時代週刊》和《黑白新聞週刊》。長期研究戰後台灣人權和白色恐怖,旁及對台灣史的種種思考。本系列專欄文章,都可視為作者的「台灣懺悔錄」。 顫慄的效忠儀式:1950年代的血書運動 1951年,某部隊兵士在蔣介時像前刺血於背(左圖),隨後舉行效忠領袖儀式(右圖)。(翻攝自中央日報) 1953年10月29日,高雄太平國校全體師生,為慶祝蔣介石總統67歲生日及慰問「羈韓反共義士」,在該校升旗台前舉行「獻金獻血大會」。師生和來賓千人參加。根據《聯合報》報導,首先由校長報告獻金獻血意義,繼由教師報告發起動機,接下來「各小朋友踴躍的拿出他們的糖果錢,繼即由各師生手上獻血一西西,寫成祝壽書及致羈韓反共義士書」。 報紙沒有提到,這些師生是怎麼「手上獻血一西西」的。如果是集體刺血的話,場面應該相當血腥;即使是蘸現成的血,千人場面也相當驚悚。而這種獻血儀式,對小朋友稚嫩的心靈來說,恐怕是一大震撼教育。 血祭三大場:戰場、刑場、操場 獻血或血書,在戒嚴時代並非孤例,而是不勝枚舉,成為一種「運動」。它是「黨國效忠」或「領袖崇拜」儀式的高潮和亮點,讓「赤忱擁戴」、「熱血丹心」這類抽象的頌辭具象化,變成極具感官刺激的獻品。從而黨國的「血祭」場地,在戰場、刑場之外,又多了一個操場。 從歷史來看,中華民國+中國國民黨的黨國確實是「滿地紅」的。國共內戰,多少人因保衛黨國在戰場捐軀;白色恐怖,多少人因反對黨國在刑場殞命;而戒嚴期間,又有多少人為效忠黨國在操場刺血。雖然刺血比「拋頭顱、灑熱血」人道許多,但這可比從「活人獻祭」過渡到「人俑獻祭」;「獻祭」的本質是一樣的。黨國的崇高地位,就是靠血的犧牲奉獻而存在。 從台灣史來看,血書運動在日治時代就有,效忠的對象則是日本「皇國」。例如太平洋戰爭時期,台灣人受皇民化教育影響,許多青年寫血書「志願」從軍。不過戒嚴時代的血書運動另有脈絡,它來自中國幫會的歃血傳統,而國民黨與幫會有密切的關係。事實上,有些儀式就取名為「獻身效忠總統歃血宣誓典禮」。 血書有各種形式:有的寥寥數字(如反共抗俄),有的含本文及簽名。有的本文是墨,簽名是血;有的通篇都是血。出血方式,有的用刀割,有的用針刺,還有的更猛,用齒咬,這對現代人來說,可是一幅戰慄的畫面。 血書原本「流行」於軍中,而且最早是「畫」不是「書」。1950年9月3日國民黨機關報《中央日報》報導,海軍反共先鋒營發起「獻身運動」,由營長阮成章擔任監誓人,全營成員「集體在總理遺像前刺破右手中指,繪成青天白日旗一面;並各於左臂下以鐵針刺刻鐵錨一對,及刺『誓死反共』四大字。」該報描述:「當每人於刺刻時,全場充滿極為悲壯之犧牲精神,使參與其會者無不為之感泣。」 這篇報導有真有假。運動本身是真,「悲壯」和「感泣」是假。「反共先鋒營」是海軍案(白色恐怖最大案)的思想和勞動改造監獄,營隊成員就是海軍政治犯;阮成章則是特務出身,後來當上調查局長。這一運動,就是特務在海軍監獄搞黨國效忠運動,實為對這些政治犯進行二度傷害。 一位太康艦的俞姓少校以言簡意賅的文字,陳述他在海軍案的遭遇:「突然於九月間被海總情報處無故拘押,輾轉送至鳳山看守所拘押。無任何法律審判…被交付反共先鋒營受訓、洗腦、刺青,受盡侮辱,幾成廢人。釋放後,受排擠,永無翻身之日,報國壯志全成灰燼,抱憾終生;而內心所受創傷,永無平復之時。」 血書原是俠義精神和犧牲情操的具象化,帶有某種崇高性質;一旦成為效忠黨國的樣板儀式,就開始「走經」。從之後許多案例來看,集體(特別是整團整隊)刺血書的,往往是政治動員和強迫表態的結果;只有個人所刺的血書,比較出於志願,雖不免於愚忠,但不失為悲壯。 血書運動很快從監獄套用到部隊。據《中央日報》報導,1951年4月,澎湖某部隊全體官兵在駐地操場舉行「刺血獻書宣誓大會」。先通過上總統致敬電。繼而「官兵均以小刀刺破右中指,鮮血直湧,在一幅繪有反共圖案的錦旗上,大書『効忠總統反共抗俄』等字。」這些流血的兵士是否就是澎湖案(白色恐怖另一大案)被強迫徵兵的山東流亡學生?不無可能。 半年後,為了慶祝國慶,軍隊展開「效忠領袖」運動,血書滿天飛。根據《中央日報》報導,舉行血書儀式的就有3417、3437、3444、3463、3553、3572、3576、4881、5411、5453、5456等部隊,以及空軍蕩寇部隊、警衛部隊,陸軍雄獅部隊,新店某中隊(戰後第一批徵兵入伍的本省兵)等,其中有些甚至請求參加敢死隊。 這透露一個訊息,能動員這麼多部隊刺血效忠領袖的,只有在軍中搞黨化思想、政治作戰的「國防部總政治部」,而該部主任就是蔣經國。 這些血書儀式,有的是「18禁」以上的尺度:官兵不是用刀劃破手指,而是用牙齒直接咬破。此外,陸總部精忠報社一名蔣姓送報員,寫了一封長達700字的血書,這個字數足以將他送進醫院。海軍一位64歲的何姓老翁也不落人後,嚙破手指,刺血賦詩。 不過也有跳tone的時候。《中央日報》1951年10月11日第5版,上方是〈戰士歃血宣誓,簽名效忠總統〉、〈海軍老將,刺血賦詩〉等慷慨激昂的標題,下方卻出現台北市戲院的電影廣告《波宮春色》,廣告詞寫著:「環球公司千萬金元空前出品,古裝宮闈肉感香豔神奇鉅片…粉黛三千,嬌嬈娉婷,衣香鬢影,芬芳四溢。」這一版的內容,果然是「有血有肉」。 血書三大群:軍人、戰俘、學生 不過,最大規模的血書運動並非發生在台灣,而是在1500公里外的韓國。1951年,韓戰雙方(聯軍與共軍)在開城舉行停戰談判,巨濟島的共俘營在國民黨勢力的運作下,開始寫血書表達要去台灣、拒回大陸的意願。這些血書不是一兩封,而是許多次和許多封,幾百、幾千人參與,而且呈送中華民國、美國、聯合國各重要人士,用血之鉅可想而知。 血書運動不只如此,戰俘營又重演(還是雷同?)海軍反共先鋒營的招數,以脅迫手段(包括立毒誓)強迫人人刺青,刺字包括反共抗俄、殺豬拔毛、滅共復國等字樣,刺圖案包括國旗、國民黨黨徽等。一位戰俘王福林全身刺了136字。也有人因為拒絕去台灣,被戰俘領袖李大安將其身上刺青整塊割下,「血淋淋地吞咽下去」,並說:「我們不能認這些無恥的東西,在這裡污辱我們爭取自由反奴役的神聖工作!」 這些被黨國紋身的共俘,後來有1萬4千人被遣返來台(1954年1月23日),也就是通稱的「反共義士」。本文開頭的小學生「獻金獻血大會」,就是「囝仔人穿大人衫」,模仿反共義士血書效忠之作。 不過,投奔自由不表示以後就不必流血。當局似乎認為安置這麼多「義士」最好的辦法,就是讓他們從軍,可增加兵源並就近監管,於是又重施故技,義士來台才2個月,就有66人因「報國心切」而「歃血上書,請纓殺匪」;接著在7天內,請纓人數從200多人、1500多人,急速擴充到3000多人,而且都要提交血書。政治動員不言可喻。 就在反共義士的示範下,加上1954年11月太平艦(海軍主力艦之一)在大陳海域遭共軍擊沉,各校響應「建艦復仇」運動,「血書請纓」的風潮又從軍隊擴展到校園――特別是高中,這是黨國教育最激烈的階段;而且高中生血氣方剛,比大學生更容易被動員。 例如台南二中高級部學生派8名代表刺血簽名,上書救國團,要求全體入伍,獻身海軍。台北復興高中也有7人刺血簽名請纓,呈救國團轉交總統。台南光華女中更有6名15、16歲學生「巾幗不讓鬚眉」,咬破手指寫成「雪恥復仇」血書呈交救國團,表達從軍意願。 這又透露一個訊息,如果部隊官兵的血書效忠,是由總政治部在幕後動員,那麼高中生的血書請纓,恐怕也是由救國團在幕後運作。而救國團的主任,「不巧」又是蔣經國。這不禁令人懷疑:蔣經國與血書運動有密切的關係。 事實上,1952年10月救國團成立前夕,未演先轟動,血書已經派上用場。當年7月,嘉義縣吳鳳鄉青年服務隊788名隊員,全體刺血簽名,響應總統號召,參加青年反共救國團。《聯合報》誇張地描述:「(隊員)情緒異常熱烈…並歡呼蔣總統萬歲、中華民國萬歲口號,振動山嶽。」 1950年代的血書運動,除了三大運作對象:軍人、戰俘、學生外,也因其宣傳效應,在社會產生零星模仿。例如1951年10月,新竹少年監獄兩名囚犯受到「蔣總統偉大精神的感召」而血書祝壽。1954年,南投集集鎮一名警員因為「崇拜領袖偉大人格」而「刺血恭書」;台北縣一名針織廠工人則因「共匪叫囂攻台」,咬破指頭血書請纓。 又如1955年,一名在雲林北港某公共食堂服務的不識字女子,得悉一江山棄守,乃血書「精忠報國」四字,送交該地警察局轉呈最高當局,「誓願效忠領袖,報效國家」;屏東潮州一名潘姓青年(應為平埔族),也血書「效忠領袖,至誠報國,前線殺匪」十二字,向屏東團管區司令部請纓… 這就是1950年代的氛圍,那是一個發揚蹈厲的年代,支持政府的,和反對政府的,都果於行動。1960年代以後,反政府的聲音稀微了,全國一片「歌德派」;血書運動也不若1950年代高亢,變得比較應景,在某些時間點才會出現;甚至還出現詐騙全國百姓的〈南海血書〉,堪稱「政治偽文學」的經典之作。因篇幅考量,這裡先打住,日後再專文介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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